十年后,这个村子的牧民终于数清楚了雪豹的数量
01 他们,数清了自己的雪豹
这些年,阿吾当文和藏多总是会给我发很多雪豹的照片,一只两只或者三只,以前使用的还是模模糊糊的手机或者普通相机,而最近动用了无人机。
阿吾当文告诉我,他们学会了用无人机找山上的牦牛,于是,不经意间,总有雪豹闯进镜头。
我看过最近的一段视频里,雪豹躺卧在山脊线上,日色垂暮,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光。无人机从山脊上飞过,雪豹慵懒而从容,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真是人与豹皆静好。
日色垂暮,夜晚开始降临,雪豹悠闲地躺卧在山脊线上
2011年冬天,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和北京大学自然保护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来到云塔,2012年,岩羊社区监测在云塔开展,2013年,雪豹监测启动,如今,刚好是开展社区监测的第十个年头。因为雪豹,诸多的山水和北大伙伴与这个村庄建立了深厚的情谊,也在不断观察着这个村庄的变化。
云塔的风景
过去十年,由14名牧民组成的云塔雪豹监测队,拿起了红外相机,学会了野外布设、使用电脑以及数据管理,开展了长期的雪豹监测。而基于这些经年累月的信息,云塔村的4362张雪豹照片中共识别出了35只雪豹个体,这其中,仅有5只是定居个体,另有23只短期居留个体和6只过境个体(还有一只无法确定的幼崽)。虽然只是一个村庄的尺度,但这些结果依然帮助填补了中国雪豹种群动态研究的空白。
监测员们在云塔村牧场沟布设红外相机时的合影
我们随后使用空间标记重捕模型(spatially explicit capture-recapture model,SECR)估计了云塔村雪豹种群的绝对数量,估计结果为云塔村平均每年生活着的成年雪豹数量在12-16只之间。
这些结果表明:
云塔村是雪豹重要的栖息地,在这里,世代生活的牧民和雪豹比邻而居;
除此之外,云塔村也是三江源通天河沿雪豹的重要迁徙廊道,这些年来众多的雪豹来来往往,寻找新的栖息地,开始属于生命和荒野的旅行。有效地保护廊道的畅通,可以促进三江源的雪豹扩散与交流;
雪天,一只雪豹从红外相机面前路过
而这一结果的背后,一个由牧民作为监测主体的研究项目,填补了中国雪豹种群动态的研究空白,这表明牧民们有能力参与和支持科学研究和监测,并且成为这个区域保护的主体。如今随着三江源国家公园“一户一岗”的政策在越来越多的社区中推行,牧民参与监测已经成为国家公园建设的有效力量。
02 从云塔开始
在云塔,我们希望尝试一种可能性,即牧民成为保护的主体,并且深度参与到雪豹的科学监测和保护之中。于是,通过和村子的讨论,一支14人的雪豹监测队被选拔出来,这里面有云塔村的社长当文,还有藏多、才多、藏巴仁青等等。
研究人员与云塔社区监测员在社区会议上讨论后续监测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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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豹的监测从2013年10月正式开始,我们一起将云塔村划分成10个5 km ×5 km的网格,由牧民监测员选出雪豹出现最频繁的20个位点,包括雪豹最有可能利用的兽径,可能会刨坑、嗅闻的位置,以及常用来做标记的山壁突出石块,监测员们在这些位置附近布设了33台相机。
牧民监测队在布设好相机后承担起了后续的相机维护和照片收集工作,然后每3个月再把收集好的数据拷给我们,我们也会一起针对期间出现的问题进行沟通和动态调整。事实证明,这种模式有利于维持长期的雪豹监测体系,云塔村的社区监测工作至今仍在继续,已持续了10年。
阿吾布拉和才多在管理红外相机
云塔监测员藏多和儿子一起检查红外相机
如我们所知,虽然红外相机已经作为标准的雪豹调查方法,但是目前国际上仅有蒙古南戈壁托斯特山1例连续4年、吉尔吉斯斯坦1例连续3年的雪豹种群长期红外相机监测工作和种群动态研究发表;国内仅有四川卧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1例持续28个月、甘肃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1例持续19个月的雪豹种群长期红外相机监测工作,但均未关注到种群动态。或许云塔村的雪豹监测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
03 通天河沿的迁徙廊道
在监测的几年间,云塔村的雪豹种群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呢?根据我们的研究发现,虽然种群数量看起来没有明显的年间波动,但透过这些整体性的数字去看每一只雪豹时,这些较为稳定的数量背后其实暗藏玄机。
我们以时间为横轴,以累计监测到的成年雪豹数为纵轴,绘制了云塔村雪豹成年个体累积曲线,我们发现这条曲线并没有随着监测时间的增加而趋于平稳,而是总在稳定一段时间后再次上升,这表明种群不断有新个体出现。
为了进一步了解种群中的个体变动,我们又根据每个个体的拍摄历史画了一幅个体更替图,从图中可以直观地看到,监测范围内每年都有新朋友出现,也有老朋友不再出现。我们以个体更替率(次年未被再次拍摄到的个体占当年个体总数的比例)为指标进行计算,结果显示更替率为0.44,也就是说每年云塔村大概平均每两只雪豹中就有一只在次年不再出现在我们的红外相机镜头中。总结来说,我们在云塔村雪豹种群中观察到了非常明显的个体更替现象。
在尝试进一步观察这种更替现象时,我们发现雪豹们可以大致分为三类:
过境个体
即有的雪豹只出现过1次,或者只在1个月中出现过,然后就不再出现;
短期居留个体
即有的雪豹连续出现几个月至一两年,然后不再出现,或者再次出现时已经隔了超过一年时间;
定居个体
有的雪豹出现超过三年,期间能稳定持续地被拍摄到。
经过统计,我们识别出的35只云塔村雪豹中,仅有5只是定居个体,另有23只短期居留个体和6只过境个体。
红外相机捕捉的一只路过雪豹
结合前面的发现,我们认为云塔雪豹种群中长期稳定栖息的个体较少,并可能有较多迁入和迁出的情况,因为新出现的成年个体中可以确定有2只在云塔出生,还可能包括3只被拍摄到过但花纹模糊无法识别的幼崽长成的成年个体,但除此之外,新增成年雪豹还是以外来个体为主;另一方面,不再出现的个体数也远高于正常雪豹种群的自然死亡率,迁出的占比可能更大。考虑到云塔雪豹种群中过境个体和短期居留个体占多数, 迁入和迁出率较高, 我们推测出现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有三:
1
云塔村可能处在雪豹迁徙扩散的通道上,其他种群雪豹迁移经过云塔村,其中流经村北面和东面的通天河在结冰期可能被两侧雪豹种群用作往来交流或高速迁移的通道;
2
我们的相机布设范围可能未覆盖一些雪豹的全部家域,导致这些雪豹没能被稳定地拍摄到;
3
云塔村的岩石类型主要为页岩,所形成的天然洞穴很少,但是岩羊种群密度较高(8.67只/km2),食物资源充足却缺乏合适雪豹的育崽巢址可能也是导致该地雪豹种群中过境与短期居留个体多而长期居留个体较少的原因之一。
在种群的个体组成不断变化的情况下,云塔的雪豹们也发生了领域取代的现象。一些雪豹无法建立或维持领域,在竞争中失败导致离开或死亡,这可能是我们观察到的个体更替现象的类型之一。
至于幼崽,我们透过红外相机镜头见证了2只幼崽的长大,分别是宣威的幼崽雪阳,欧姆的幼崽生哥,监测队员们给两位母亲起了名字——果沙贡拉、果沙冬姆措,又给雪阳宝宝取名为果沙才仁措姆,寓意长命百岁。我们看着跟随着母亲、对镜头总是充满好奇的小小只们,长成成体大小,最后离开母亲独立活动,内心甚是欣慰。截至2019年1月,鬼王的幼崽客行和古兰的幼崽静静已经到了成年和独立的年龄,但没有给我们留下成年后的拍摄记录;云流的幼崽焖面尚未成年。我们很期待在尚未分析的几千张照片中会不会出现它们长大后的身影。
欧姆和生哥
云流和焖面
见证新生和新生的茁壮成长总是令人喜悦的,但相比其他地区的报道,云塔村的雪豹出生率较低。我们推测,因为雪豹幼崽出生时间临近虫草季,云塔村每年在这段时间会有大量外来人员进山采虫草,这可能使雪豹妈妈们倾向选择不在云塔村产崽。但从2018年开始,云塔村不再允许外来人员采虫草,不仅雪豹种群在发生着动态变化,社区和人也有变化,后者的变化是否会影响云塔村雪豹新生个体数量和位置,有待继续观察。此外,如前所述,云塔村陡峭的山壁及其岩石类型不利于形成育崽洞穴,这可能也是限制云塔新生个体数的因素之一。
04 “拥豹”未来
云塔村雪豹的故事未完待续,或者说只写了开头,正是在这个开头中我们看到了雪豹们在这里的来踪去迹,看到了以社区为主体的长期红外相机监测和通过长期红外相机监测实现某种意义上对雪豹个体追踪的可能性。
云塔村监测巡护补助合影
这让我们对未来有了一份期待:很想知道老朋友们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也想知道有没有雪豹宝宝出生、有没有新朋友出现。
我们也计划在未来可以进一步扩大监测面积,适当加大相机位点的密度,从而有望了解到来来往往的雪豹们究竟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它们从哪里过河、从哪里翻山,又在哪里留下冰上的第一个脚印。
云塔村的雪豹监测已经来到了第十个年头,这离不开科研机构和保护组织共同的坚持,也离不开牧民们对雪豹的积极态度和保护热情。在全球范围内,雪豹栖息地与畜牧业分布区高度重叠。讲好云塔村雪豹故事的一个重要价值,在于它可以为其他地区提供以当地牧民社区为雪豹监测主体的案例,并提升他们参与的热情和信心,这是我们的另一份期待。
让我们致敬云塔的雪豹监测队员们,感谢他们十年如一日的努力,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雪豹以及这片土地,他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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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感谢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玉树州以及玉树市政府、字节跳动、华泰证券等合作伙伴给予的长期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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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初漠嫣、肖凌云
编辑、排版/赵博雅
*本文来自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和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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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初漠嫣
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博士研究生。好想出野外啊啊啊!
肖凌云
西交利物浦大学环境与健康学院助理教授。从2011年开始在青藏高原开展雪豹相关研究,目前主要兴趣是雪豹所处生态系统内各物种之间的关系、青藏高原有蹄类生态位和生态功能、草场政策作用和野生动物贸易相关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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